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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当地时间周三(7月8日),纽约股票交易所因电脑系统故障停盘,同时,美联航一度暂停所有航班。华尔街日报网站也出现临时故障。这些事件赶在一起,自然引发一场恐慌性的想像。


这不仅让我想起2003年我在纽约经历过的那场“大停电”事件。


关于这场大停电,我在《从东拍到西--一个中国记者在美国》一书中,有所记述。这里节选出来,与大家分享)

纽约黑了!--遭遇大停电

2003年8月14日下午4点11分,在有“世界之都”之称的纽约时代广场上人流拥挤。在第42街的希尔顿时代广场饭店门前悬挂着的一个电子时钟,却静静地停止了走动。此时此刻,从钟下走过的行人对时钟的停顿丝毫没有反应。但它却记录下了这样一个“历史性”的时刻:纽约大停电。


发生停电的当口,我恰好在纽约世界贸易中心大楼遗址旁。


来纽约后,每次到世贸中心遗址,我都会陷入沉默。而今天,我却被突然听到的一阵刺耳铃声惊醒:与世贸大楼遗址仅一街之隔的“二十一世纪”百货公司内,警铃大作,顾客纷纷走出来,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心里纳闷:这么早就要关门了?


我拐过弯,走到华尔街附近的百老汇大道,就看到一个大楼的地面通气口冒着浓浓的黑烟,有许多人在张望。而四周的情况更显得异常,虽然还不到下班时间,可街上到处是从写字楼里走出的人群。我刚想打听一下发生了什么事情,就看见一个刚从写字楼里出来的妇女一边快步走着,一边转身大声招呼落在后边的同伴:“快点呀,赶快离开这个鬼城市吧!”


我不禁心里开始有些异样。抬头看见黑烟在大楼的夹缝中向空中漫升着,有一缕下午的阳光打在一座写字楼的窗户上,反射过来,穿过烟尘向地面四散开来,照着街上这些神情不安的白领和不知所以然的游客们。我向前走,转了个弯便看到华尔街。此时,已经不用考虑,出于多年养成的职业习惯,我拿起相机开始拍起来:远远望去,前方是从未见过的情景,人群将这里已经堵得严严实实。


拍了几张之后,我问旁边的一个人:“发生什么事了?”作为一名摄影记者,一直以来,都是不断有好打听的美国人走到我跟前,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情,在采访拍摄什么。而今天倒是我自己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那人告诉我:“停电了。”华尔街停电了?这可是新闻。我一下兴奋起来。赶紧在人群里挤到纽约股票交易所门前。看到仍有人在不断从交易所里边出来,有表情无奈的,有神情严肃的,也有看上去很紧张的。


纽约股票交易所位于曼哈顿下城金融区布罗德大街和华尔街的交汇处。

2001年9月11日,纽约世界贸易中心遭受恐怖袭击,纽约股票交易所也关门四天休市“避难”。

纽约黑了!--遭遇大停电
                    (第二天报纸刊登的本人拍摄的照片)


纽约股票交易所内楼上设有专门的“观景”层,让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透过玻璃窗可以看到下面交易大厅的热闹场面,感受一番这个世界上最大和最重要的股票交易所。我曾于1994年来这里参观过,并为它的热闹景象所吸引。而自“911”恐怖袭击后,美国为了保护这个世界金融的心脏,向所有游客关闭了大门,并将纽约股票交易所门前的街道封闭,不让车辆走动,而行人,特别是游客只能在街对面的人行道上“观看”一下纽约交易所大楼的外观,想象一下里边的热闹情景。


而此时,从股票交易所出来的经纪人们和游客一起在华尔街上挤着。


挤在人群里,我拿出手机想把停电的事情和我所在的位置告诉我工作的纽约《每日新闻报》摄影部的图片编辑。可是,拨完号,等了半天却没反应。再拨,仍然不通。明明手机上显示着有信号,可就是拨不出去。无奈之下,四下看去,发现许多人都拿着手机,可因为打不通而显得焦虑不安。看来,因为停电,手机通讯网络也陷入瘫痪。


这时看到一个人从交易所里走出了门前的围栏,我赶紧问他里边的情况,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说:“全城停电了。出现这种鬼事,我还是去喝个啤酒吧。”说完,他走了。看来,不仅仅是华尔街停电了。“难道纽约又发生了恐怖袭击?”作为记者,我心里不禁有种职业性的兴奋感,但作为一个常人,我心里却默默地念着千万别再发生这种事情。


“不管是与不是,先都给它拍下来再说吧,”我告诉自己。这时,听到旁边的一个警察在用步话机大喊着:“全城都停电了,地铁已经关闭,轮渡还开着。全城都停电了,地铁已经关闭,轮渡还开着。”因为无法和报社的图片编辑联系﹐我立即分析我的位置:因为无线通讯断了,图片编辑很难和摄影记者联系;地铁断了,那么地面交通将势必陷入混乱。我目前可能是唯一碰巧在华尔街的摄影记者。我立即开始采访拍摄,将从交易所出来的人、人们的焦虑不安、交易所前处于高度警戒的警察一一拍下。然后,我又来到华尔街附近的“挑战的公牛”雕塑前拍摄。平时这里总是围满了游客,而今天则基本上都是从附近写字楼里出来的白领们。

纽约黑了!--遭遇大停电
                    (报纸刊登的本人拍摄的“挑战的公牛”照片)


因为这里靠近可坐轮渡去参观“自由女神”的南码头,我不禁想起发生了大停电的事情,那里又会是什么情况?所以我赶紧走到码头,没料到这里倒是一片平静,完全与几百米外的混乱是两重天。


等我从南码头向华尔街返回时,看到发生了严重的交通堵塞。因为停电,所有的交通灯都没有了信号。而南码头位于曼哈顿岛的最南端,是多条公交线路的终点和起点,从百老汇大道一路南下的公交车在这里放下最后一批客人,而向右转驶上“教堂大道”向上城(北)开。警察在车群里紧忙着,可无济于事,像一个牧羊人站在一群听不懂指令的羊群里,任凭使多大劲,都是白费力气。我一着急,从车缝里左拐右拐地穿了过去。两个多月的纽约生活,让我学会了纽约人走路不守交通规则、过马路不等红绿灯的做法,而且“技艺”日趋娴熟。


等我回到华尔街上,这里的人群已经开始散去。想起回去发稿,我一时有些茫然。没有了地铁,该怎么回报社呢?纽约的地铁很方便,人们上下班大都依赖地铁。而在“教堂大道”上,除了一辆救火车在待命外,只有稀稀落落的几辆私车,没有一辆公交车。而在世贸遗址旁的几个公共汽车站,每一个站都有近百人在等待。有些不耐烦的人,已经焦急地站在马路的中央,望眼欲穿了。即使这时候来了车,车上也肯定会是人满为患。《每日新闻报》在33 街,可是我向北方望去,位于34街的纽约最高建筑帝国大厦显得遥不可及。如果我背着摄影包一路走过去,至少要走五六十条街,不累死,半道上也得累趴下几回。可是,在车站等待,更是没有任何希望。


我决定先向中城走走,看看能否有机会搭辆车。说来也巧,刚走了没几步,就看到一辆空的面包车停了下来,有人在上。因为这是条单行道,那么经过这里的车都是向北开,也就是向曼哈顿的中城开。我赶紧走上前打听它是开到哪儿的。有人告诉我:去34街。真是太巧了。


因为这是一辆运行李里的车,所以车上只设有几个座位。大家这时也无所顾忌,有些人就席地而坐了。这时,突然有一个人问:“谁有电池?我有个小电视,就是没电池。要不可以看看现在的情况如何了?”我打开摄影包,拿出5 号电池给她。她打开电视,看了没几秒钟,就大叫起来:“有5个州停电了!”听到这个消息,车里的人非但没有感到失望,反而一下兴奋起来:看来“受灾”的不仅仅是纽约,还有很多地方的很多人和纽约人一起“共患难”。


这次大停电,使美国东北部地区陷入瘫痪。包括加拿大的多伦多等地,共有5000万人受到影响。


在纽约,大停电发生时,有大约35万人被困在地铁里。停在隧道里的地铁列车,车厢外一片漆黑,车厢内没有空调,更显闷热。而命运未卜的人,不知还有没有活下去的希望,只能等待。有许多人等了几个小时,才有地铁的工作人员打着手电走进地铁隧道,扒开车厢门,再带着他们沿着铁轨走到地铁出口。因为纽约的地铁有百年历史,隧道内不仅脏乱,而且老鼠成群,在夏天时更是臭气熏天。一路走出隧道,深一脚浅一脚,心惊胆战,所受的苦可想而知。


在大停电发生不久,纽约市长澎博就宣布这次停电“不是恐怖袭击”以稳定人心。 因为电力供应无法很快恢复,澎博安慰市民:“明天,就当是下雪了。早上起来,听听收音机。至少,能休息一天也算是件好事吧。”


因为交通堵塞,我们坐的车开得很慢。一个自称从洪都拉斯移民来的胖小伙,看到大家有些无聊,就开玩笑地问大家:“下车后,怎么回家?”看到大家愁眉苦脸,他说:“我要一路走回去。明天早上我的将军肚就没了。”


“祝贺你呀,”我调侃地对他说。


“不过,我下午就得给它吃回来。”大家听了不禁大笑起来。


从曼哈顿的下城到中城,平时不到半个小时的路程竟开了近两个小时。


为了感谢这位好心免费送我们的司机,下车时顺手塞给他点小费。下了车,眼前的情景更是让我大吃一惊:在8大道和33街,因为位于这里的滨州火车站开往长岛的火车停开,所有要坐火车回长岛的人都只好在车站外等待。而在长岛居住、在曼哈顿上班的纽约人不计其数。在火车站的对面是纽约的邮政大楼。这个巨大的罗马式建筑物前的台阶上,坐满了无奈的人。而在过去的两个多月,我每天上班经过这里,都是空空荡荡的。


8大道上也堵满了汽车,成了一个巨大的停车场。我突然看到一个妇女无奈地在车里的驾驶位子上等着,看到车没什么开动的希望,就顺手拿起一本书看起来。我拿起相机,在按快门时,她突然打了个哈欠,被我拍了下来。我刚想着要上前去问问她的姓名,她却狠狠瞪了我一眼。我便打消了问她姓名的念头。即使去问,她心里烦闷,也不一定会告诉我。走过33街的地铁站出口,看到有人竟然在出口的台阶上躺着休息了。


走到《每日新闻报》报社办公大楼门口,看到图片编辑马克走了出来。“楼里停电了,计算机都关了,”他跟我说。


大楼的大堂里,亮着几盏应急灯。摸黑走楼梯上到三层,看到办公室里的照明灯倒是全亮着,但因为是应急电,所以不能开计算机,空调也都停了。大家都在无奈地等着来电。因为看不成电视,收音机成了消息的唯一来源。这次停电,充分显示了广播这一传统媒介的重要性。虽然全世界的电视观众都从电视上看到了纽约等地的停电情景,但纽约人因为没有电,而无法看电视,更无从谈起上网看新闻了。以电池作为动力的收音机成了最可靠的消息来源,让现代的纽约人也体验了一回世界大战时人们围坐在收音机旁焦急地收听战况的情景。


“Simon,你竟然回来了?拍了照片吗?”摄影部主任艾里克一看见我就问。 “当然拍了。”我放下摄影包,打开数码相机的电源开关,用相机背后的液晶显示屏给编辑们看我拍的照片。但因为停电,却无法发稿。


8点,摄影部主任艾里克从报社开会回来,告诉大家说报社安排了几种应急方案,其中包括“移师”新泽西办公。


8点半左右,突然更多的灯亮了,有人通知增加了应急电,可以开计算机了,但估计最多能坚持四个小时,所以大家要立即行动,在四小时之内将报纸的大样做好,传送到已经来电的新泽西去印刷。看到不用去新泽西了,在场的人立即开始忙起来。


“今天照片的主题词是‘停电,空格,2003’,”艾里克大声地通知大家。


不到9点钟,我第一个将20张照片存入报社的图片系统。此后,其他摄影记者们纷纷赶了回来。因为全城停电,平时可在纽约市内的星巴克咖啡馆无线上网或在家里上网传送照片的摄影记者今天都不得不回到办公室发稿了。每一个回来的人都要讲讲自己回来的不易。有走回来的,有骑自行车的。摄影记者马修急匆匆走进办公室,他一只手举着一双旱冰鞋,一边喊着:“我是一路滑回来的。”


入夜的纽约,没有了往日的车水马龙,喧嚣繁华。一些酒吧和餐厅为了减少损失,把放在冰箱里的食品饮料拿出来减价销售。甚至有食品店迫不得已将冰淇淋拿出来,让行人免费吃。“化了倒掉,不如谁想吃就吃了吧,”一家食品店的老板站在路边说。


因为停电,百老汇所有演出都停止了。在时代广场上,霓虹灯闭上了扑朔迷离的眼睛。在时代广场,有一个挂在高空的日清“杯面”广告,平时巨大的杯子里不断向外冒着热气,以表现里边方便面的诱人。而停了电,再没有热气可冒,这个广告也变得冷冰冰的。大批的游客因交通问题无法返回饭店滞留在了时代广场。最后大家干脆就席地而睡了,反正即使回饭店也是一片漆黑,不如在时代广场“打地铺”有趣,一下将时代广场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难民营”。而在距时代广场不远的中央火车站,也是差不多的景象。因为火车停开,大批滞留的人们无法回家,就坐靠在路边上睡了起来。


有许多在曼哈顿上班的人,住在布鲁克林区或皇后区,平日里大都靠地铁上下班。而这一天他们大都走了四五个小时,深夜才走回在布鲁克林区或皇后区的家。在大停电发生后,百年老桥“布鲁克林大桥”上交通很快陷入混乱,行人和汽车交叉在一起。“布鲁克林大桥不停地颤抖,”32岁的纳达斯说,“上面的人和车太多了。” 


因为没有交通灯,在许多路口都有警察在指挥交通。而且为了防止发生意外,有许多条街道都封闭了。


出人意料的,此次停电,纽约市民表现得却较为平静。而在1977年的大停电中,时间长达25个小时,全市共有1700多家店面被抢,发生851起火警, 3400多人被捕,抢劫和纵火损失达1.3亿美元。而这次,虽然在短暂的时间内,所有人自然联想到了“911恐怖袭击”,但一旦证实仅仅是停电事故,纽约人很快安定下来。经过“911恐怖袭击”洗礼的纽约人,神经早已更加坚强,许多市民在入夜后纷纷在家门口点起蜡烛,和邻居们聊天,甚至烧烤。

纽约黑了!--遭遇大停电

夜里12点,我搭同事戴维的车回家。要下车时,戴维说:“明天我5点钟还要赶到新泽西去,那儿有好几千人滞留,编辑让我去拍。”回到住处进了房间,没想到我一脚踩在了水里。摸黑找着打火机,借着火光一看,因为停电,冰箱冷冻室凝结的冰都化了,水流了一地。


8月15日,停电的第二天,纽约曼哈顿的大部分地区恢复了电力供应,街头的许多交通灯却没有恢复。而在其它区,则到了第二天晚上才来电。因为只有部分地区有了电,为了安全,地铁仍然不开。而地面的公交车,则一律免费乘坐。上午,图片编辑派我跟一位文字记者在市内采访人们对停电的反应。在街边的一个家庭小花园中,我们采访到一位老妇人奥尔加。她一边修理着园里的玫瑰花,一边告诉我们:“1977年,我正在这里种这些玫瑰花时,突然停电了。一晃就20多年了,怎么就又发生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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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晓刚

宋晓刚

219篇文章 2年前更新

资深媒体人、图片编辑,著有《苹果掉下来》、《从东拍到西——一个中国记者在美国》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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